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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哭泣

  • 作者: 野墓
  • 来源: 古榕树下
  • 发表于2008-05-23
  • 阅读1666
  • 昼夜不止的惊慌,像一场梦,现在,还没有醒来,想象他们在千里之外,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所有人都是在承受心的煎熬吧。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中午,本来要去乐园阅览室写信,却是拿着小说在床上睡着了,梦里自己像是被缚住了双腿,想走路,却迈不开脚步。也许是还沉在梦的束缚里,也许是习惯了生活里随时出现的反常,感觉到大地晃动的时候并未意识到这会是地震。之后便是惊醒,看着桌子上水杯的剧烈摇晃,听见外面的混乱与尖叫,叫醒她们便往楼下跑。
    是自己头晕了,还是楼梯真的可以扭曲变形。是我眼晕了,还是大地真的在这样颤抖呢?我蹲在操场上系鞋带,手的颤抖比平日更加厉害。我慌乱的去找手机,我要告诉哥,告诉他们,还记得吗?你答应过的,如果有一天我先离开了,你要帮我照顾我的家。我要告诉他,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你。
    手机没有在,什么都没在。当震动暂时停止,我环顾人群,有没穿鞋子的,有头发上还带着泡沫的,有一脸茫然刚从梦里惊醒的,有穿着睡衣的,有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只裹了条毯子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一群又一群,让人怀疑究竟是恐慌,还是兴奋。
    我一下子疲倦,坐在地上,不管不顾这一切。开始想自己以前常说的,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可以有多长,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个明天,所以要尽早弄明白自己这一世要的到底是什么,然后努力去追。想自己常说无所谓生与死,但是真的感觉死亡离自己那么近的时候,发现我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
    随着人流会宿舍拿东西。眼镜,手机,笔记本,然后听见更多的混乱和尖叫,所有人都开始往外跑。我跟出去又返回来,我不知道地震是什么概念,我要回去拿我的照片,我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我要带着他们在身边。那是我挚爱的亲人,我挚爱的朋友,有他们在,我就不是一个人。
    短信发不出去,电话打不出去,一条短信要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守,来等,来盼,结果却也是失败。终于发出去一条,终于收到一条。帮别人去找她姐姐,走过了所有人群,遍寻不见,最后竟得知她胳膊骨折,已经去了医院。恐慌里看见他们的短信,一下子眼泪流了出来。湖北也地震了,石家庄也地震了,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我不想给家里说的,但是他们定是已经知道了。往家打电话打不通,爸爸哥哥和妹妹的短信都发不出去。为了她姐姐的事奔忙,最后结果却是医院不肯收。医院同样不安全,可以理解,但是心理上怎么接受呢?医者父母心,为何我遇见过的,都要人不敢恭维!
    学校组织吃饭,经过垃圾筒的时候,满地都是一次性饭盒。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领到自己的一份饭,但是当我走出来,看见地上,桶里倒得到处都是的剩饭菜,自己对这些所谓的大学同学的厌恶终于爆发。当我们站在外面操场上侃侃而谈地震的恐怖的时候,是谁在低矮的厨房里冒着真正的恐惧给我们作饭,又是谁趾高气扬的控诉着饭菜的难吃!
    天黑了,手机没电了,想做最后的努力跟他们联系,却已是枉然。排着长长的队等着打电话回家。喧闹的人声里,我终于再不愿开口说一个字。听见爸的声音,心里不再是空的冷的,那是我至亲的人,我的生命,连着他们。
    老乡走过来拉起我就走,她说有人找你。我说你晕拉,在成都谁会找我。然后恍然明白过来,是他。但现在,我无心理会这些事。我说我今天不想说话,你拉我过去给你们扫兴啊。她不依,把我拖过去。
    这样时刻,我心里是牵挂,是担心,是思念,是千千万万遍要对他们说的‘我还好,莫担心。”而他要跟我谈爱情,谈哲学,我没那份心情。世间事事皆矛盾,有什么真能说的清又何必去说清。生活前提是生存,这是事实,是所有人的无奈,我也逃不开。
    下雨了,如预想的一样,只是“巴山夜雨’时,却成了仓皇避难时。宿舍楼已封,只能在外面游荡。在学校建筑综合楼的一楼,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感受着越来越冷的风,凄凉感终于开始变的明显。想家,父母兄妹,是否已安然入睡,是否因他们这个一意孤行的女儿,妹妹,姐姐而展转着,不能睡去。想朋友们,想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拿着手机,颤抖着不停的按着键盘,拨着电话,发着短信。
    抱着照片,看不清你们的容颜。沉在往事里,沉在回忆里,那些记忆里的甜,心河里的苦,回首时的酸像是催泪剂,要我眼泪掉了一串又一串。突然大地又开始晃动,所有人开始往外跑,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要我以为是天花板又开始往地上砸。
    在雨夜里仰望成都的天,成都的雨夜,我已没有了欣赏的心情吧。这样反反复复几次,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精神紧绷着,随时准备着逃亡。
    终于想办法给手机充上了一点的电,打开来竟看到一条一条的短信!终于有信号了!我的旧友,网络里的朋友,下午的短信,是在天快亮时才看见。但是至少我不再是孤零零的感觉。
    知道学校招集志愿者去都江堰的时候,他们已经要出发了。广播里老师的声音带着感动‘让我们为我们的英雄祝福嘱咐吧!祝他们一路顺风!”所有人都在用力鼓掌,用这样一种方式祈祷着,祝福着。夜还没有过去,所有人已经精疲力尽。我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如果我刚才听到消息了,我会去吗?家人会理解吗?我能放开这些不管,而去加入那些志愿者吗?之后知道志愿者也有条件,必须是男生,必须是本地人。可以把这个当作给自己的一种安慰吗?一直想要自己做些对社会有用的事,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事实是这个样子。要我觉得自己像是有罪。
    天亮了,学校同意回宿舍休息一下,拿点东西。很庆幸自己还在学校,还有学校可以靠,老师也都和我们在一起。他们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在我们的身边。不停听见别人说我们怎么这么惨,我看着前面草坪和广场上扔满了的塑料袋,废纸,矿泉水瓶子,和那些在雨里收拾着这些垃圾的阿姨,到底谁更“惨”……
    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用几个字,几个词来形容这样一种感觉。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我要去做一个怎样的人。
    回到宿舍,多穿两件衣服,把手机充上电,打开收音机。“5、12”直播已经持续十多个小时,很多人打热线电话进来,想要捐送东西,不知道可以捐往哪里。心里终于感觉温暖,终于又可以坚定的相信世间充满爱。“众志成城”,我终于真正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开始肚子疼,坐在一楼冰凉的地上看者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只有短信给自己安慰与勇气。我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我还好,别担心。其实有诉苦的欲望,在这样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的环境里,多想给他们说,但是怎么能够呢?于是我拿出本子,开始写这些东西。
    突然又是余震袭来,再一次奔进雨里。瞌睡一波波袭来,像是已张不开眼睛。
    当我再坐到楼下地上的时候,电话响了,通了,是三毛姐,她说我一直给你发短信,打电话,可是怎么也不通,急死我了,我好想你……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午回宿舍把衣服再加厚,突然听到又要发生余震的消息。老师们在宿舍楼下大喊“楼上的人快点下来!快下来!”紧张的气息又开始弥漫,所有人重又走进雨里。一整个下午,反反复复,每一次大的震动,所有人都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外跑。当一个人逃生的时候,速度可以是这样的快。
    傍晚了,雨还在下。不知道这一个长夜又要怎么过。在宿舍楼底层看新闻,那些城镇,几秒钟的时间里便被夷为了地。那些学校里的孩子,满身血污的被从废墟里挖出来,他们还没有长大,他们还天真的幻想着世界的美好,但是生命一瞬间被死神收回了,连哭都没来得及。那个我们的好总理,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他看着那些幸存下来却已成孤儿的孩子,那个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小女孩,总理握住她的手,久久的,然后跟她说“你们幸存下来了,就好好活下去……
    我再也看不下去,眼泪流出来不能停止,那样一个小孩子,一个本该童真着,快乐着的孩子,却要来承受这样一句连大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承受的话。对说这句话的人和听这句话的人都是如此残忍。
    我跑到外面,蹲在地上发短信,我说我给你们说实话,再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不,我能坚持,至少我海活着,我还有家,我如此幸运!就算不坚持,也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做些真正有价值的事,而不是随便浪费!
    雨下的更大,学校同意低楼层的人在宿舍过夜,但要时刻警惕。她们先睡,我守着,继续写字。我不想停下来,我不想去想那些幼小的但是已经苍白已经僵硬的脸。收音机里一个大学生的短信被念了出来,他询问哪里可以买到帐篷,还有一句,他怕买的晚了帐篷会被全送往了重灾区。我一下子愣在那里,我突然很想骂人。很想说那些自己一直厌恶至极的脏话脏字。
    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至少你还活着,你有饭吃有水喝,有伞可以打着,没有人让你背上沉重的行李,徒步几百里,然后一刻不停又要用双手刨开那些废墟直到鲜血淋淋也不能停止,你也不是躺在废墟里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等待奇迹出现等待救援,你甚至连那个不知亲人是否尚存而心急如焚的人都不是。但是你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发得出这样的短信!是一种怎样的让人寒心!
    大地又开始晃动,我们又跑下去。一整个夜,轮流睡觉,眼镜不能摘,衣服不能脱,鞋子不能脱,包也在胳膊上挂着,伞在门口准备着。桌子上瓶子里水的晃动从来没有停止过。夜里最后一次大的震动时,自己从床上跳下来才发现腿因为不能伸展已经完全地麻了,脚也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被扭伤,还好还可以走路,跌跌撞撞,我开始厌倦这样的逃亡。
    其实很明白,如果真的要出事,几秒钟的时间,这座楼便可以成为废墟,但是就是这样一种求生的欲望吧,还是同他们一起,一次又一次的逃。
    不停的收到电话,短信,我也是只要一停下来便给手机充电。天可以塌,地可以陷,我只要这样的时候,有朋友跟我说话,那样我就不会害怕,不觉得自己是被世界遗弃。这一次,我不再删除短信,比电源重要多多,那是我勇气的源泉,提醒我必须珍惜生命,好好活下去。是的,我要珍惜,我要留住生命,我还要用它来完成很多很多事。
    天终于亮了,雨竟也停了。阳光照过来,我开始发短信给她们 ,我要给他们说,一切都在恢复正常,不要再担心。这是我的愿望 ,也会是事实的!
    去买水买吃的,却看见很多人在抢购,一大包一大包的提着走出来 。传言水已经被污染,纯净水所剩不多,要停水了。停就停吧,先供那些伤亡严重的地区,至少我们还活着……什么也不想再买,走回宿舍去。大地又是明显的晃动。
    天上几分钟便会有直升飞机飞过。十二号傍晚第一架直升飞机飞过学校上空的时候,那么多的人欢呼着,大叫着有人来救我们了,最后我们不需要救了,但是在我们不远的地方,那么那么多的人一定像我们一样,看见了飞机就是看见了所有的希望。
    广播里不停传来感人的消息,电视上不断出现感人的画面,我又找到了人性里最最珍贵的那些真善美!我相信灾难总会过去!我坚信这些都会过去!
    学 校开始组织捐衣捐物,从餐厅回来想要去收拾衣服的时候,看见外面路露天地里地上铺满了的席子,或躺或坐的横七竖八的,有的还在打牌,在大笑或者大叫的人 。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明白了生命的珍贵。人各有所求,我没有任何评论,不愿喜也不愿恶,只请你们真正去珍惜。
    毛衣毛裤全找出来,留下姐姐送我的那一件。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自己的衣服那么少呢?原来自己以前真的太不注重购买衣物与逛街了 。原来有一天,我这样需要这些。
    把衣服送出去,一步一步,一分一秒,自己的感触都是这样的深,但是已经不愿说出口,个人感受不同,每一次话出口还未一半,已经招致误解或是他人的不以为然。不能沟通,也不会解释,至少我还拿着笔,拿着本子。
    宿舍楼下,两个宿舍管理员在冲着彼此破口大骂,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里!
    不愿再写下去,还是停止不再写下去。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以汶川为震中的7、8级特大地震,它已经深深铭刻在我的生命里。从那一刻,我已经不再犹豫,知道了剩下的生命里,我要怎样去做好一个人。

      本文标题:为何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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