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㪗”,《集韵》释为“展也”,他口切,读作tǒu。其他韵书未见此字。但在南方,“㪗”字用的却非常普遍。武汉、福州、广州、金华等地都有“㪗气”的说法,就是透透气的意思,但决不能写作“透”,二者读音不同,含义也有所不同。“透”更多强调的是通过,“㪗”则重点在展开。金华、武汉等地“㪗”还引申为宽敞、宽裕,这是从“通透、舒展”的含义引申开来的。
有的方言用的是从束缚、堆积、捂盖中“展开”之义,福州话把堆积的东西摊开称为“㪗”。厦门话解开绳子、松绑说“㪗索”。上海话打开报纸称作“㪗开”,这个“㪗”还带点振、抖搂的意思,上海人常说“拿被头㪗㪗清爽”,梅雨天气过后,家家户户都要把衣裳被子拿出来晒晒太阳,以防受潮发霉,要晒透就得把衣被“㪗开”,“㪗”开的过程中还要抖动几下,抖去灰尘。苏州有句俗语叫“㪗㪗叉袋底”,叉袋就是麻袋,把麻袋口朝下,一抖落里面的东西就全都倒出来了。比喻把家当或秘密全部亮出来,含有彻底披露真相之意,比如:我和你㪗㪗叉袋底,我手头只有这一万来块钱了。在苏州话里,临睡前把叠好的被子打开、铺开,叫做“㪗被头”,比如:我先去㪗被头,你一会过来睡吧。
在黄县话里,“㪗”字用的更多。头天晚上把炉子封好,第二天只须把上面封的煤捅开,就不用重新生火了,这称为“把炉儿㪗开”。炉子烧了半天,煤渣积在炉箅子上,有点缺氧了,不爱着,这时就要用炉钩子“㪗炉底”,火苗马上蹿上来了。这里有个有趣的语言现象,同是一个“㪗”字,为了区别从上面㪗还是从下面㪗,黄县人在日常应用中将两者的读音做了微调,从上面㪗读阳平,读如投,从下面㪗仍读上声,这样一来,说“你把炉儿投开”就是从上面捅开炉火,说“你去㪗㪗炉儿”就是从下面钩炉灰,不用你比划,也不用加以解释补充,别人闻声而知意——这让人不得不佩服前人的智慧。老头儿的“烟袋荷包(黄县话读“荷包”如“货呗”)”上吊着个细小的铁钎子,烟袋用的时间长了,烟袋锅儿底部积了一层“烟袋油儿”,吸(黄县话读如许)不动,得用铁钎子通一下,这称为“㪗烟袋”。烟袋杆儿比较长,得摘下烟袋锅儿,弄根长的草棍儿或是麦秸莛儿“㪗一㪗”。黄县话给烟囱叫“釜台”,一般到了年底大扫除的时候,家里的男人要弄根绳子缆(làn)上个秤砣,再绑些破布什么的,从釜台眼儿里放下去,上下拉动,把里面的烟炱清除一下,这称为“㪗釜台”。“㪗下水道”“㪗阳沟”“㪗马桶”,这几个“㪗”都有疏通之意,从封闭、堵塞变为通畅。头天晚上喝醉了,第二天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见酒欲吐,这时候黄县人的对症方法是少喝一点酒“㪗一㪗”,如果“㪗开喽”,种种不适烟消云散,接着再喝也无大碍。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不小心把钥匙丢了或一时找不到了,黄县人会说“找根铁丝儿把锁㪗开”,有时搅拉半天,还真能把锁㪗开,这都是由不通变为通。
黄县话里“㪗”还有更特别的用法,是由“展也”的本义引申而来的。洗衣裳要先打肥皂或洗衣粉,揉搓半天,再把衣裳放清水里漂洗一下,这称为“㪗一㪗”。洗头洗澡“㪗干净”就是冲洗干净,“㪗拖把”就是在清水里把脏拖把“㪗”干净。从麸酱缸里刚捞出的咸菜齁咸齁咸,要放在清水里“㪗一㪗”再吃。在黄县话里,手里没钱花,称为“手头紧”,所以借钱称为“㪗点儿钱”,这样手头就宽松活泛了。还有个词儿叫“㪗道坎儿”,这与普通的㪗点儿钱还不太一样:并不是我没有钱,而是借给别人了或是投资什么项目了,现在急需用钱手头却没有,面临着一道坎儿,等㪗点儿钱过了这道坎儿,我的钱回来了可以马上就还你,所以“㪗道坎儿”相当于筹措一笔“过桥资金”。
黄县地处北方,“㪗”字用的却比南方还多,甚至还发展出新义。这说明“㪗”字是从吴方言区北传而来(闽语、粤语中的“㪗”可能是从吴方言区南传过去的),并在孤立、封闭的环境中有了独立的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