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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全文

时间:2023-10-08 17:38:36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提起陈子昂,人们自然会想起他这首“登幽州台歌”。你看诗人那种百感茫茫的复杂心情,那种伤时感遇的沉郁情调,那种俯视一世的孤高抱负,都从寥寥四句中喷薄而出,何等深沉,何等悲壮!再三吟诵,彷如在白茅萧萧、万幕不哗的战地,听到骏马的几声悲鸣;也彷如在深山穷谷,踽踽独行,忽闻万木怒鸣,千林振响。此中是悲是愤?是爱是恨?是激烈还是低徊?是狂歌还是痛哭?纠结缠绵,很难分解。但觉四句之中,触绪无端,既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从何而去;忧怀杂沓,既不知何由而起,亦不知何由而止;浑沦莽苍,竟不知是个人之感,时代之恸,还是摒尽今兹,压倒千古。

这四句诗很难演绎,也很难解说,诗人胸中包罗广阔,笔下弃尽町畦,无来无去,无首无尾。勉强解说,势必如挥沌凿窍,七日而死。然而我们必须知其时代背景,必须探其写作动机,尽力去接近它,才有可能设法去了解它。

这不是个人牢骚的迸发。在这短短的四句中,跳动着强烈的时代脉搏,反映出先驱者的苦闷与渴望。

陈子昂在二十九岁的时候,曾向武则天上过《答制问事八条》,主张减轻刑罚,任用贤才,延纳谏士,劝功赏勇,减轻徭役等,其中许多都是符合人民愿望的。但是事实说明,推行贤良政治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武则天当时忙于称帝改号,有她一套施政计划,对于这个文学小臣,当然不会重视。不久,他又因母丧去官(一说因为他上疏议论时政,武则天不喜欢他,因而罢职)。

过了几年,再回到朝廷,却又因牵入“逆党”之事,陷在狱中。出狱后,在洛阳任右拾遗,到次年(万岁通天元年,公元六九六年)参加武攸宜的军事参谋。不料他一片为国的忠诚,反而招来了意外的打击,不能不使他十分愤慨。

当时,东北边境住着契丹族,此时势力虽然并不甚大,仍是边境上的潜在威胁。武则天时期,镇守东北的松漠总督李尽忠忽然叛变,朝廷派兵镇压。恰在此时,契丹趁机起兵南侵,攻陷幽州、冀州和营州。武则天派武攸宜北上抵敌。武攸宜不谙军事,才一接仗,先锋王孝杰等全军覆没。

陈子昂正在幕中参谋军事,曾向武进言,不纳;又请分军万人为前锋,以遏敌势,武亦不听。其后更将他降职处分。子昂满腔爱国热情,受到打击。有一次,他登上幽州台(唐幽州治蓟,故城在今北京市西南),放眼河山,忽发无穷感慨,便写下了这四句。

“前不见古人”,不是前无古人,而是我既不见古人,古人亦不及见我。“后不见来者”,也不是后无来者,而是后人我不及见,后人也不及见我。见我和我见的,本是这个时代,而偏偏在这个时代,既无古代英雄,亦无将来俊杰,沉迷惨澹,生气寂然,“天地悠悠”,人生有限,谁能免于“怆然涕下”?这正是纵临千载、旷视四海的有志之士的一段沉重的悲痛。

后来如清代的思想家和诗人龚自珍有诗云: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千载遥遥,同怀此感,也不妨作为陈子昂此诗的印证。

唐初,以帝王提倡而风靡的“宫体诗”,承接齐梁余波,依旧弥漫在朝廷上下。眼看已经过了六七十年了。正如陈子昂在《修竹篇序》中指出的:

文章道敝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窃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

这番话无异直斥当时朝廷上恶劣的诗风。他大声疾呼,要恢复“汉魏风骨”。也就是主张诗歌要有健康积极的内容,关心社会现实,抒发真实感情。他反对片面追求形式,唯美是尚。他表示要用自己的诗歌实践同后者进行不调和的斗争。

可是,当时的同调者实在没有多少人。

稍前于他的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根本没有提出自己的诗歌观点。卢、骆固然不曾完全摆脱齐梁余风,王、杨则一个早死,一个远宦(杨任盈川令,地在今四川筠连县境)。历史前进的脚步如此姗姗,还轮不到他们转移诗坛的风气。

那时诗坛上一伙把头式的人物,正是沈佺期、宋之问、李桥、苏味道、阎朝隐之流,他们都曾是宫廷幸臣,尽写些奉和应制,吟风弄月之作,以此作为献媚取宠的手段。

诗坛上这一片污浊,陈子昂也是十分愤慨的。

然后愤慨也罢,大声疾呼也罢,他不能不感到异常孤独。王维、李白、杜甫、高适、岑参这些盛唐诗坛上的支柱,那时还一个也不曾出生。“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这种难堪的滋味,陈子昂先就深深地尝到了。

这也不能不使他发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的悲痛之声。

然而,转机毕竟快来了。从开元年代开始,诗坛突然涌现一群灿烂的巨星,仿佛天空里的天狼、织女、大角、河鼓......全都聚焦到一起来了。那时,陈子昂虽然已经寂寞地逝去,他的影子却依然存在,正如一颗曾经强烈爆发过的新星,在升空中永远留下作为印证历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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