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咖啡色的日记后记那天晚上舒雁的口气很平静,我完全没想到这是他最后的遗言。“卓娅芳,这三个笔记本和这把房门钥匙你替我保管一下,我明天来取。”接着他又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我不来取,就算是送给你啦。不过明天你一定要打开房门,把我桌上那张总图送到文物局,我已经在那上面将文物的位置标明了。”舒雁说完这些话就下楼而去。我把那三个旧笔记本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送人之处:第一本是蓝色封面,上面印着“飘逝的记
45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想起昨晚没有解决的难题,我的急性子又犯了,匆匆洗漱完毕,便在房间里一瘸一拐走对角线,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同时下意识地数着自己的脚步。从门到书架是8步……方步岳用的到底是什么长度单位?……从书架到门也是8步……他用的是什么测量工具?……我这8步等于多少米?这取决我的一个footstep跨出了多大距离……方步岳会不会什么工具也没用,而是像我现在这样,直接用脚步进行丈量呢?要是这样可
41醒来后第一个印象是白。天花板、日光灯、墙壁、床头柜、床头柜后面的空床,还有拉紧的窗帘,全是一片柔软的白色。白漆铁架上挂着一个瓶子,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颤悠悠地滴下来……背后有轻轻的啜泣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我费劲地将头侧过去,看见一个女子弯腰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中。她听到我的动静马上抬头,我才发现是方丽华。“舒雁,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她心疼地问我,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
37回到院里我立刻去找陆院长,正碰上苗玲从他办公室出来。“舒总,陆院长等你半天了。”说着,她为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陆院长,我想向您汇报一个情况。”“说吧。”老头子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在沙发上坐下,啪地打燃点火机,点起一支烟,仰头看着天花板,脸板得铁紧。我急急忙忙说起来。陆院长没有听完就忍不住了:“不要说了!你说的这些唐总都告诉我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打算明天去找找陈乡长
33然而方丽华的电话始终没有来。一个月后,我忍不住了,向她家里挂了几次电话,却总是听到赵军的声音。我改为把电话打到银行,但方丽华似乎很忙,总是三言两语之后就向我匆匆说再见。最后我终于明白:我们的蜜月已经结束了。回想蜜月里的日子,我觉得人生真是如同雨果说的那样——痛苦总是守在欢乐旁边。而且这两者是对称的:你失去的欢乐有多大,你得到的痛苦就有多大。你对前者越是难以忘怀,你对后者就越是难以承受。治疗创伤
29直到一切结束,回到家里躺在自己床上,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我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幸福,也不敢相信我们已经犯下了这样的罪孽。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销魂,什么是一刻千金,同时也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负罪感。我的罪孽比她更重一层。毕竟我是个无牵无挂的自由人,而她却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背叛自己的丈夫,毁弃家庭的幸福……她为我牺牲得太多了,以我的整个生命都无法偿还……之后的那个星期,我没敢再动给方丽
25评审会上“不战而胜”的消息在院里传开后,广大同仁普遍面带喜色。他们以为这个大项目的设计合同马上就要签下来了,面包马上就要有了,却不知道还有个贷款问题。评审会一结束,陆院长就跟汪德才提起签合同的事情,汪德才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于是陆院长便说我们院和银行是有良好关系的,这种良好关系是在进一步发展的,不日就会有结果的,汪总不妨在嘉平多住几天等等……汪德才等了几天,等得不耐烦了,便准备打道回府。就在他动
21这两件活儿不是三天,而是十三天之后才干完的,不过干得相当到位,特别是地形图,把所有的地形地貌都反映得清清楚楚,连陈长生小学围墙的轮廓都用断断续续的细线表示出来了。这时唐亚辉早已飞回浙江,我们的可行性研究进入了高潮,一干人加班加点忙得不亦乐乎,同时又叫苦连天。一天深夜,我正在一大堆图纸和数据中间痛并快乐着,电话铃响了。“舒先生,好久没有联系啦,你不会把我忘记了吧?”这女人终于露头了!不过我丝毫没
17第二天下午我就“带队”到了神泉县,所带的“队”其实只有一个人——矿山室的小隋,还是我向安四海力争来的。安四海的逻辑和唐亚辉如出一辙:选厂址不是做设计,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嘛。这个可行性研究是不收费的,差旅费要院里倒贴,奖金问题也不好解决,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说我是搞工厂设计的,矿山专业我怎么代得了?这话一说立刻见效,因为安四海本人就是矿山专业的,并且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强调他这个专业的重要性特殊性以及
133月15日星期天傍晚7点钟,我准时来到人民电影院对面的售报亭,故作悠闲地翻看着架子上的书报杂志,却全然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上午向“大表哥”报告欧小姐指定的见面地点时,他嘱咐我不要紧张,我还有点被低估了的感觉,现在到了这里,想到即将出现的欧小姐,却真的紧张起来了——不是以前那种恐惧引起的紧张,而是一种类似怯场的紧张,就像一个没有背熟台词便上了舞台的演员,总觉得今天这场戏会被自己演砸……“先生
9第二天早晨,传达室的老翟头送来的报纸中间又夹着一封信,信封上我的名字也是电脑打的。我的心往嗓子眼提了一下,硬着头皮撕开信封,却是某个刊物编辑部寄来的稿件录用通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动手干活,同时祈求上帝保佑,让唐亚辉在出差的路上想起这件事,把那个电话打了。要是那样的话,他回来我就请他好好啜一顿,关于欧小姐的笑话便是最好的下酒菜……干活具有镇定神经的作用,当卓娅芳拉着工艺室的小楚进来时,我已
5回到院里正是中午上班时分,在宿舍楼门口碰到了卓娅芳。她见我拎着手提包,似乎很诧异:“你出差啦?”“到神泉县开了个会。”我应了一声,正想上楼,却被她叫住了。“舒雁,”她迟疑一下,“昨天晚上我怎么听见楼上有人走动……”“不会吧,”我不大相信,因为她的楼上就是我家,“我前天就走了,家里根本没人嘛。”“你前天就走啦?”她大吃一惊,“那就怪了!前天晚上也听见楼上有脚步声,我没有在意。昨天夜里又听见了,就像
一本咖啡色的日记第三部(上)1“叮叮叮……”铃声急骤地响起,将一个中年男人从酣睡中惊醒。这个男人几小时前还在火车上,由于没有买到卧铺票,他坐了两天硬板凳,困得要命,一上床就睡得跟死猪一般。他艰难地睁开酸痛的眼睛,朝闹钟瞥了一眼,闹钟静静地指着11点。这就是说,吵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桌上那部电话机。于是他觉得倒霉透了。这个倒霉的、懊丧的、疲惫不堪的男人就是我。电话还在不停地响。我摸到桌边抓起话筒,睡意
25至今为止,我已经历过二十二个春天,以后大概还会经历同样的数目,甚至更多。但是,1966年那样的春天,此生还会再有吗?那个春天对于我是短暂的,因为四月初我们班就要到工厂去毕业实习,所以我与方丽华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个短短的三月。然而这个月的每一天都很甜蜜。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愿意用一年去换回那个三月中的一天。最甜蜜的是对未来共同生活的勾画,一勾画我们就互相感到惊异。方丽华惊异于我居然没有任何具体的
22刘思秀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股灯光和一片笑声。推门进去,发现是唐亚辉在手舞足蹈地说笑话,把刘思秀和卓娅芳笑得前仰后合,只有黎明还保持着正常的坐姿。两位老师见我来了十分高兴,又是让座又是倒水。互相问候一番后,我便问唐亚辉,你来看老师怎么不叫上我?唐亚辉支支吾吾,卓娅芳含义不明地一笑:他今天是来找我借书,我把书给他以后,过来看刘老师,他就跟着来了。刘思秀对唐亚辉笑着说:想不到你现在这么爱看书了,进步
19尽管住址对不上号,方丽华还是把有关“教会的财产”那番话告诉了母亲。母亲马上摇头:你父亲从来不信宗教,跟教会没有任何瓜葛,不可能写出这些话的!你那个同学一定是记错了。记忆这种东西是靠不住的,你可不能当真。仿佛要印证方丽华母亲的说法,过了两个星期,黎明的回信来了。说他看了我的信很吃惊,他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我,他根本没有一个叫“老徐”的朋友,更不可能在1957年和某个姓徐的人一起喝茶。黎明的信使我比他
16卓娅芳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不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了。那时我与方丽华早已和好如初,甚至比“如初”还要好。我仍然在图书馆上晚自习,不过铃声一响就往实验楼跑。方丽华每天都在那里等我,这个时候阶梯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已走光,我们就可以畅所欲言地聊一会儿。但是也只有一会儿。方丽华总是说,咱们不能回去得太晚,我们寝室那个团支书蒲金凤可不像卓娅芳那么厚道,成天盯着抓我的资产阶级思想,我可不想给她提供批判的机会
13连续两夜睡不着,白天便有些无精打采。卢秋生以为我是因为丢了支委的缘故,下课后特地陪我走回寝室,一路上百般安慰。我当然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照样与大伙儿说说笑笑。但嘴角长出一个大泡,说话还可以,无法大笑,只能微笑,并且必须笑得很含蓄。于是楼自清说我上火了,应该到医务楼去拿点药。林先生说是缺乏维生素,食堂的伙食很值得改进。杨永远说得最没心没肺:“舒雁,我给你开个药方:猪肉半斤,红糖五钱,生姜二片,食盐
10星期六那天,我在她眼里又见到了这种神色。那天下午唐亚辉来了,脸上的表情使我想起塞万提斯笔下的愁容骑士唐.吉诃德,便问他是不是要找卓娅芳。他说待会儿再去找她,咱俩先聊一会儿吧。于是两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溜了一圈又一圈。唐亚辉一路上说的还是卓娅芳。“舒雁,你说我的心思她究竟明白不明白?”“应该是明白的吧。”我说,“你表现得那么露骨,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你看我究竟有没有戏?”这个问题唐亚辉以前也
7第二天午饭时,在食堂里遇到小左,我便问他要《祖国颂》的底稿。小左愣了一下,说:“印书记要去了。”“哪个印书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你们的辅导员印国祥嘛。国庆节以后,老王调到机械系去了,印国祥不是就当了咱们系的团总支书记吗?”“喔——,”我想起来了,继而又问:“他把《祖国颂》要去干什么?”小左面有难色,看了看周围拥挤的人群,吞吞吐吐地说咱们出去说吧。两人端着搪瓷饭盆来到食堂外面,找了个相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