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夏收开始,奶奶就不再一个人住了,而是搬到了春生家里,住在西边的厢房。她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几乎丧失了思维能力,种种怪异的行为令人无法忍受。她常把家里的一些小东西,吃的也好,用的也好,偷偷藏起来,等到用得着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比如,母亲头天刚买的火柴,第二天就找不到了。再买盒新的,用不了一天,就又不见了。起初母亲觉得很纳闷,以为是自己放错了地方,想不起来了。可是,那天上午从地里干活儿回来
每次梦到你,奶奶,我都会梦到你的那一双小脚。从小,我就对你的那双脚感到好奇,我没有想到,人的脚竟然能长成那种模样:短短的,尖尖的,脚趾都长在脚面以下,每次看到它,我都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好笑。我对你的印象,就是从这双小脚开始的。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你迈动那双像圆锥一样的脚,摇摇晃晃地行走在村里的石板路上。这是另一个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人长着一双像锥子一样的脚,竟然还能够自如地行走。实际上,我儿
母亲是很渺小、很普通的一个人。她身材矮小,头发花白,腿部因为磨损严重变形,走路一瘸一拐。她与千千万万普通的农村妇女并无二致。她也没有什么高远的境界,似乎从来都不关心什么大事,只是默默地忙着一件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我对她的最初的记忆,也正是从这一件件小事开始的:刚刚临近冬天,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将一件新做的棉袄套到我的身上,而那时,我正在享受着秋天的凉爽,尚未感受到冬天的寒冷,因而对她过早地让我接受棉袄的
虽然春生很喜欢三姨,觉得她是个好女人,但这个小山村的村民们却并不这么看。丈夫去世后,三姨先后嫁给了本村的两个男人。奇怪的是,那两个男人都在结婚几个月之后死去了。第一个是在村口等公共汽车时,被一辆失控的运石子儿的卡车给撞死了。第二个是喝醉酒后到河里炸鱼,点着炸药瓶后有点大意,没及时扔出去,瓶子在手里爆炸,炸飞了他半边脑袋。接连三任丈夫意外死亡,这在村里人眼里就不是偶然了。她从此就被扣上了一顶"克夫"
放秋假了。相比于寒假、暑假,春生最不愿过秋假。正是农忙季节,他必须帮家里干活儿,每每累的腰酸腿疼,龇牙咧嘴。今年身边还多了二妮。二妮如同一帖膏药,紧紧黏住了他。在她眼里,好像没什么规矩可言,还没结婚,她却天天都往婆家跑,缠住春生,陪着他下地干活。春生刨地,她也去刨地,还总想与春生并排站着,挨着他,与他齐头并进。春生没好气地对她吼道:"一边去,别跟着我!"二妮冲他一笑,扛起镢头,走到了离春生很远的地
小朱老师准备了那么久,她和陈老师却始终没有举行婚礼。而且,她的行为开始变得有些怪异,情绪非常低落,上课时经常无精打采,心不在焉。一个消息开始在校园里流传:小朱老师失恋了!春生非常震惊。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消息很快便被证实了。那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同学们亲眼看到,陈老师和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并肩漫步在校园里,而那个女人并不是小朱老师。春生的心头犹如被压上了一块大石,沉重无比。小朱老师曾经那么幸福
尽管春生对二妮极为冷淡,甚至吼过她,骂过她,但二妮却依然每隔一周来给他送一次饭,浑不在意他的态度。每一次来,她都是笑嘻嘻的,旁若无人,好像外界所有的一切,包括春生对她的冷淡和打骂,同学们对她的起哄和取笑,对她都不会有丝毫的影响。她的心好像大到了能承受所有的委屈和打击。春生只有苦笑。中秋节之前的一个星期六,按照习俗,春生和姐姐彩云买上了两包饼干,两包挂面,去四姑家走亲戚。临行前,母亲特意给四姑拿上了
又是星期天。自从上了初二,周末的概念就变得模糊了,每两周才能回一次家,中间的那个星期天,要由家里人过来送下一周的饭。每次过来给春生送饭的,都是姐姐彩云。对春生来说,每次在学校里见到姐姐,要比在家里更让他激动,更让他感到亲切。一到那个星期天的中午,他的心思便不在学习上了,总感到心烦意乱,那么急切地盼望着姐姐的到来。每次见到姐姐,他都要像久别重逢一样,快步跑过去,接过姐姐手中的饭,然后依偎在姐姐身上,
姐姐嫁人,让春生难过了老长时间。好在,姐姐的丈夫,也就是他的姐夫,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他是本村人,叫王延平,就住在村东头扬水站的旁边。小伙子一表人才。他身体很健壮,干活不吝惜力气,家里地里都整理得妥妥帖帖。他还很有头脑,家里养过牛,养过羊,还跟人闯关东卖过生姜。他家虽然谈不上有多富裕,但起码能过上温饱有余的日子。现在,他正张罗着四处借钱,想买一个拖拉机,跑运输挣钱。据春生观察,他对姐姐也很好。他虽身
春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姐姐会离开自己。当然也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了姐姐,自己的生活将会怎样。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那个周末回家,不见了姐姐的踪影。母亲告诉他,姐姐已经嫁人了,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怕耽误他的学业。春生懵了。这个消息来得那么突然,令他一时手足无措。这不是真的!从小到大,姐姐一直是他一个人的姐姐,只属于她一个人,别人谁也别想和他争。可是现在,情势完全改变,姐姐结婚了,她已成为别人的
下午,春生担了两个水桶,去给奶奶送水。自从上了初中以后,每个周末给奶奶送一次水,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担着水桶走近奶奶的院子时,春生看到奶奶正一个人坐在南墙根儿下,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她的双手抄在衣袖里,抱着那根已经磨得明晃晃的桃木拐棍,花白的头发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着刺眼的光芒,胸前挂着的那条脏兮兮的小手娟随风摆动,像一面白旗在飘扬。春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奶奶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在墙根下坐着,默默地对着
春生的初一生活很快就过去了。虽然他是姐姐为之做出牺牲的家里唯一的希望,但他并没有把学习当回事。在课堂上,他花在天马行空的幻想中的时间,要远远多于用在听讲和学习上的时间。而且渐渐地,在他的幻想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女人的身影。班里有很多女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各种类型的都有。他觉得这些女同学每一个都那么好,每一个都有各自的特点,令他难以取舍。所以他的关注对象从这一个转到那一个,又从那一
寒假过后,有一个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小朱老师开始谈恋爱了。春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突然有种酸酸的感觉。小朱老师谈恋爱了,她有对象了,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这事儿来得多么突然啊。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认为小朱老师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所有人都无法知道他和小朱老师之间的默契,无法体会他对小朱老师的依恋之情,他把这看作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一个足以令他在同学们面前骄傲和自豪的小秘密。可是突然之间,这一切仿
说是中心中学,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学校,其实并不比其他学校好多少,也是几排破破烂烂的平房,宿舍门窗的玻璃碎得奇形怪状,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更要命的是,一个中心中学,竟然连教师都配不齐。春生他们开学几个星期了,竟然连音乐老师都没有,一个瘦瘦的、满脸络腮胡子的男老师临时代课,教得有气无力。直到两个多月以后,才来了一位女老师,竟然也是高中刚毕业,临时招聘来的,据说刚满十八岁。第一次上课,她还有些羞涩,做自我
姐姐的变化越来越大了。她的脾气越来越差,经常跟父母顶嘴,还动不动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不过,她对春生还是那么好。一见到他,不管有多伤心、多生气,她都会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很温柔地逗着他玩儿。有一次春生病了,需要打针,可是他连哭带叫,谁也按不住他,费了半天的劲儿也没打成,弄得医生满头大汗,最后背起药箱要走。多亏了姐姐彩云。她将哭得满脸鼻涕的春生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一边柔声说道:“春生
其实,春生与这间小屋的关系,最早得从奶奶说起。在他最初的记忆里,奶奶总是一个人站在山脚下,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间破败的小石屋,和石屋前那株孤独的老枣树。这副景象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在以后的岁月里,他经常回想起这副画面。在傍晚夕阳淡淡的余辉里,奶奶一个人拄杖而立的凄美剪影,让她屡屡感到震撼。每当奶奶如此发呆时,春生都远远地站在一旁,从不敢打扰她。奶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那间恐怖神秘
春生和二妮去过的那个小屋,是一个神秘的去处,也是一个恐怖的去处。它所在的位置叫东坡,位于村子的东面,是一个仅有十几米高的小山包,屋子就位于山包的西南面,只有几平方大小,看样子,也就刚好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屋子前面有一块小小的平地,应当是当年庭院的位置,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大枣树,足有成年人的一抱粗细,树皮干枯嶙峋,很狰狞的样子。屋子的墙面一半是石头,一半是土坯,现在,土坯墙面早已坍塌殆尽,只剩下
毫无疑问,姐姐彩云是春生最为依恋的女人。春生与姐姐是从小打着架长大的。他们常常为了一件不起眼的物件儿打得不可开交,吵得面红耳赤。在他们的性格中都有要强的一面,谁也不肯让着谁。可是突然有一天,姐姐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和他吵,也不再和他争了。什么都让着他,哄着他,时时处处照顾着他,跟他说话时,那语气,别提有多温柔了。而他自己好像也在变,他不再把姐姐当作一个打打闹闹的小伙伴,而是开始真正把她当作姐姐对
第一章春生总觉得自己有病。心理上的病。他总是痴迷于女人,总觉得女人特别可爱,特别容易让人亲近。而对男人,则没什么兴趣,甚至会有些厌恶。看电影时,他总是对漂亮的女主角过目不忘,并生发出无尽的遐想;乘坐公共汽车时,如果恰巧与一位女士同座,他就感到无比愉悦,如果与一位男人坐在一块儿,他的身上就别提多么别扭。在生活中,他对女人的关注远远超过对男人的关注,女人的音容笑貌、穿着打扮、言谈举止、身材高矮,永远是
最后一次去看他是在他去世前三天他已经无法进食浑身皮包骨头眼睛凸起得吓人脸部变形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他精神恍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我认出认出我的刹那眼泪便夺眶而出他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我说,兄弟啊,我不行了说完,便呜呜地哭声音有气无力喉咙里打着恐怖的呼噜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敷衍几句便赶紧抽身而出让泪水在日光里飞舞他是个小人物小的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平日里少言寡语一天说不了几个字符每次聚会总是静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