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从饥饿开始的。春节过后,准确一点应该是元宵过后,农家的存粮吃得差不多了,早稻还未播种。饥饿就像幽灵一般,悄悄地溜进村庄,走进年味还没走远的一家一户的宅子里,让农家陷入青黄不接的苦难。更要命的是白天越来越长,白天长就意味着清醒的时间长,挨饿的时间就长。一九六三年的那个春天,国家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农家的生活还十分艰难,不识时务的我,竟蹦蹦跳跳来到这个世界。由于母亲没有一顿能够吃饱,这位高
四月,故乡下柴市的油菜花铺天盖地,四处像涂抹了金子的黄色,让阳光一照,分外惹眼、刺眼和养眼。或是雨水时节,南方漫无边际的梅雨扑洒下来。穿过村庄的小路,那些油菜地的芬芳直扑鼻孔,让人对野外产生无穷的向往。而向往却跑不了太长,因为油菜地那边,就是欢腾的藕池河了。我喜欢在阳光普照的时刻带着小黄狗,走在油菜地里,看蜜蜂在花间飞舞,嘤嘤嗡嗡地乱窜,偶尔掠过我的前额,让我瞬间有点惊慌失措。那时的下柴市太穷,大
大建波,出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传说那时候出生的人,天生花心。从不拈花惹草的父亲不信这邪,坚信儿子在严厉的家教下不敢有花花肠子。因期盼儿子做个惊天动地的大丈夫,父亲给他取了这个响亮的名字。上小学一年级时,有女生向大建波父亲告状:“建哥说话不算话,昨天还答应只娶我一个,今天又答应别人!”父亲听了,板着脸教育大建波:“小屁孩不学好,老子揍死你!”上小学二年级时,大建波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写纸条。稍有姿色的女
到远方去,和最爱的人一起。不挑日子,不分初一和十五,兴趣一起,一个背包,一部手机和一颗说走就走的决心,弃下一身的重负,放飞一生的梦想,开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走走停停,随心所欲,去想去的地方,去看想看的风景,去吃想吃的特产。远方,远方,和最爱的人一起到远方去。听风的声音,听水的声音,听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听一切听过或未曾听过的声音,浏览那些听过却未见过的故事。晴天细步闲聊,雨天临窗而言,清晨轻装出
他们说“呆坐”。我不说。我比“呆坐”还有诗意,还要有远意,我是“清坐”。我喜欢清坐。生活之余,临睡前,或端坐于藤椅上,或卧躺在大树下。不经意间,眼睛自动调焦,像魔术一般,万物退去,声音全灭,所有张开的嘴巴、圆瞪的眼睛、夸张的姿态、扬起的手,变成黑白默片中无声的慢动作,缓缓起,慢慢落……渐渐的,四周一片死寂。魔幻的感觉,以鬼魅的流动速度,细微地渗透地包围过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眺望远方落霞而眼中无
那个人,比我小一两岁吧。提起她,那学生时代的青葱时光“哐”的一声,仿佛一箩金色的豆子,一下子从半空里倾下来。三十八年前,她穿着一件清纯的白色衬衫裙,园脸,皮肤白净,很像当年的刘哓庆,高贵、漂亮、迷人。因此,她成了寝室文化的焦点,她的各种新闻源源不断地推送到我的耳朵里:“你们知道吗?她是黄老师的外甥女。”“这次英语测试,她的分数最高”……隐隐,有一些喜爱的味道。早春,细雨初歇,在学校的操场上,她挥舞
“乡村”一词,绝对是农民的代名词,和“乡巴佬”又是一对孪生兄弟,与贫穷、愚昧、无知联姻,且似乎难以割分。我从小就对乡村没有什么好感,我甚至不希望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我讨厌村子里的每一件农具,讨厌每一间土坯房,甚至连泥土都不喜欢。故乡所在的村庄很小,很不起眼,一直以来都窝在藕池河的东岸。许多年来,就是村前那条曲折崎岖的防洪堤与外面世界保持着艰难的联系,而且坑坑洼洼,尘土飞扬,路边的树木也是灰头土脸
一九八O年秋天,我们怀揣少年的梦想,带着征服性的自信,满怀对名校的向往,来到省重点中学——南县一中。那年,我们十七岁。走进学校,先远远看见校园内一排排槐树,在九月的暑气里,满树黄花,一片斑斓。蝉,还在树上鸣叫。进入教室,老师用谆谆善诱的口吻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语文老师迈着八字步,慢悠
同事从粤东挂职回来,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这一幕:他看见数十农人耕种,另外有数人蹲在田埂上看他们耕种,从日出,到日落,日复一日。同事受不了了──难道一批人耕作,需要另一批人指导?他跑到田边去问那蹲着的人:“你们为什么看他们耕作?”蹲着的人仍旧蹲着,抽着烟,眼睛仍旧蒙蒙地看着田里,用浓重的乡音说:“就是看呀!”“为什么看呢?”“透透气啊!”蹲着的人回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然后问他为何发此问。同事倒愣住
高三的时候,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叫周静。看她的第一眼,我就沦陷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像子弹一样瞬间击中了我,只用了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她就成功闯入一位怀春少男的心扉,让我不落俗套地沦为她的粉丝。那一年,她17岁。不是只有我,我们班上的男同学都喜欢她,这样,她就轻而易举地成了寝室文化的焦点,从此,她的各种新闻便源源不断地被推送到我的耳朵里。“据说,周静是县人民医院院长的千金。”“
王敬军,是我的高中同学。1991年秋天,敬军工作的单位倒闭。他来广州找工作,由于忙,我托朋友安排他在花都的一家酒店小住,并给了他一笔费用,让他安心找工作。没想到,他第二天就打电话找我借钱,我问他借钱干什么,敬军兴致勃勃地说:“昨晚在楼下K歌,玩得很嗨,把手头上的钱都花光了。”我很不高兴,顾及学生时代的情分,还是委托朋友送了一点生活费给他。过不了几天,敬军又嗫嚅着提出要来广州看我,我冷淡地问他过来干
当落日的余晖即将消逝,青黛色的烟霭已急不可待地笼罩了整个旷野,乡村的沟沟壑壑顿时模糊起来,宏阔渐沉的夜幕正在徐徐拉开……此时,田间劳作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拾掇农具,顶着夜色荷锄而归。鸟倦了,归巢后叽叽喳喳地吵闹一阵,然后,在枝丫中渐渐安静下来。鸡们边走边交流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悠哉游哉地钻进鸡笼。钻进去了,还在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耳鬓厮磨,互道晚安。猪回圈,牛回棚。偶有一头牛不听话,掉在后面,悄
一天下午,我在屋后的小路上同一群少年玩耍。“九满,入学通知书!”村办小学龙老师的叫声。我拆信的手在颤抖。旁边围观的少年首先叫了起来:“南县第一中学!”中国章回小说常用这样两句诗来形容人的幸福时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看到母亲的表情是满脸堆笑,为儿子的胜利。我去县城读高中的消息,经乡亲们渲染,变得“十分重大”。母亲手足无措,心绪不宁,有时候,会莫名地流泪,抹泪时,忍不住又笑,笑自己脆弱多情
小时候,我在一个统一的虚空的伟大号召之下,是那样顽固地守着精神世界里的一个偶像,一贫如洗也不叫苦。那似乎是一个完全为精神而活的年代,生活平静而又单调,日子仿佛停止了,不像是一条河,更像是一口井。后来,时代突然改变。我也在物质的洪流之下,缴械投降,为了永不嫌足的财富,疲于奔命。日子如同解冻的江河,又在阳光下的大地上纵横交错了。我也像一条积压了太多能量的河,生命的浪潮在我的河床里奔腾起伏,把我的成年岁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身边可以说话的朋友特多,有心事可以诉说,有想法一起斟酌,有烦恼找个景点去流浪,有快乐一起喝酒洒脱……那时候,我为自己的朋友遍天下而骄傲,也为自己对朋友讲义气而感到问心无愧。后来,我们化整为零,先后去了不同的环境学习或工作,还是总有人自告奋勇地筹划去哪里旅行,在哪里小聚,诉说起当初,追忆别后的惦念,寻求相互提升的机会,短暂的相聚扯近了相互间的距离,那种氛围真叫人难忘。不知是哪一天,
一纸公告:相逢四十年同学联谊会因新冠疫情取消。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在岳阳工作的熊志平同学留言:“九年前,我们失去了王敬军同学。因为当时工作忙,结果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敬军同学的去世让我想到了很多:不管我们相距远近,都必须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我曾经也想着,平日里工作忙没事,反正还有同学联谊会,大家也能见上一面,没想到,年初爆发的这场新冠疫情,把我们的联谊会给爆没了!”定居在
一次与老同学聊天,他说:“看着身边这些油腻的女性,让我想起谭文科同学啊,她真真算得上是清水出芙蓉。”我不由感叹这位男同学的用词真是恰当,“清水出芙蓉”常被新潮的爱情小说或者小鲜肉们用来表达对女生的最高赞美,这么一个抽象的词语落到现实中,唯有谭文科同学。谭文科,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一年半的同学期间,我和她有交集的大概就一个星期。作为埋头苦读的模范生,我对女同学并不太关心,即使她已经席卷了全班同学的心,
那么多年里,一个有形的空间,是我常去的地方。那好像是一个寓言。在那条静谧的路上走,我就能找到我自己。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有点担心走夜路,我还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往那儿走。穿过堆着柴草的场间,绕道那条西去的小路。晚上,天上有月,照着走过去的地方,一走上它,我就不怎么担心四处埋藏暗影的地方了。小路一边是灌溉水田的水沟,水草长得很高,覆盖住窄窄的水面。我听到了水声。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水从田
堂兄喜好饮酒,哪怕桌上只有清水煮白菜,每餐的二两酒是必不可少的。我曾从广州带回几瓶酒,委托二哥交给堂兄。后来,我听别人说,堂兄很喜欢我的酒,经常对人说:“这是九弟从广州带给我的。”二OO八年冬天,我回老家看望母亲。特地带着二哥、三嫂、四哥去三仙湖拜会堂兄。坐在轮椅上的堂兄,一见到我们,脸上即时露出孩子般的纯真喜色,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他。那天中午,堂嫂按照堂兄的意思准备好了几个家常小菜
我喜欢我现在生活的小镇——平冈,就是从它那漫野的水稻开始的。说它野,是那种泼剌剌的生长姿态,就像我的同事玲儿丫头:大大咧咧的,嗓门杠杠的,辫子粗粗的,手脚壮壮的,走路“咚咚”作响,毫不掩饰。那水稻的茎秆,就是她的辫子,张扬个性,风一吹,簇拥一处,就是她与同事在嬉闹追逐着。常跟玲儿一起踢足球的阿华讲,“玲儿就像一个女汉子。跌了,磕了,碰了,用纸巾随手一擦就没事,过几天就结痂蜕皮。”水稻也好种,抓几把